2021年4月26日 星期一

臺灣銅管樂團 快樂的燒嘴夜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第二屆文化攜手計畫得主 臺灣銅管樂團

 

    太陽西下,在一個冷颼颼的週四夜晚,一群人背著沈重的樂器,默默爬上台北市中心的一棟公寓,即使女生也不例外。他們是臺灣銅管樂團的團員,每個週四都在這團練。他們一邊走一邊笑說,今天又要燒嘴了!

 

      改裝成音樂中心的公寓沒有電梯,每個人都是背著樂器爬上五樓來的,卻看不出一絲疲態,他們手上有的是小號、有的是長號、長長的伸縮喇叭、彎彎曲曲的法國號,還有那巨大無比的低音號,不知道是怎麼搬上來的。樂器的金屬表層被摩擦得光滑溫潤,有些地方貼合著手感與習慣被隱隱拋光磨亮,把黯淡枯燥的午夜,染成一片溫暖愉悅的金黃色。他們帶著興奮的神情交頭接耳,這些人在音樂方面的能力與成就,就跟手上的樂器一樣,閃閃發亮。他們戲稱每到週四晚上,就一定要來「燒嘴巴」!


    什麼是燒嘴巴? 「銅管是用吹的,吹久了嘴唇會燒,所以,今天就是燒嘴夜,哈哈!」一個團員大笑著回答。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台灣的銅管樂很厲害 卻苦無發揮空間

 

    「其實我們很多人都來自NSO(國台交),我相信由他們來帶領音樂家做更多教育跟普及,會很有效果。」陳長伯強調臺灣銅管樂團的DNA,跟NSO截然不同,但在台灣的音樂界,能加入NSO,就等於一塊頂尖的金字招牌。「NSO要發展的是最精緻的金字塔最頂端的音樂,由他們帶頭來做教育跟普及,我相信會是很有效果的;臺灣銅管樂團希望能繞進街頭小巷,進入人群,讓更多人聽見銅管。」

 

      台灣人對銅管樂器並不算陌生,尤其是音色響亮的小號,以前幾乎每個學校都有軍樂隊,幾十年下來也培養了不少人才,可惜的是淺碟市場的演出機會太少,人才快速流失,正式的銅管樂團也屈指可數。

 

    「台灣的銅管其實很厲害,卻沒有發揮空間,正式的銅管樂團用五根手指頭就數得出來,而且幾乎沒有專門為替銅管作曲的。年輕人沒有機會,只能往外跑。」臺灣銅管樂團來說,團員白天都必須另尋正職,科班畢業的,轉行當廚師謀生,白天做漢堡,晚上團練陳長伯感嘆這幾年,許多好手都跑到中國大陸去了,這個領域已經空洞化。「我希望我努力成立臺灣銅管樂團,可以讓更多的年輕人留在台灣,能留幾個就留幾個。我想讓銅管的聲音,被更多人聽見。」

 

       創團需要時間醞釀,陳長伯直白的說這是希望工程,他要能把音樂帶到各個社區;一直到2018年他下定決心,出手迅疾,一次把頂尖的好手幾乎全數網羅到位

 




    「要成立新的樂團,沒錢也沒人。我的策略是先想好對象,然後一個一個去拜託!至於他們會來的原因全是靠我賣臉,賣我的臉!不是徵選!」陳長伯做出拜託的手勢,指著自己的臉說。「像是鄒老師遠從新加坡過來的,為愛走天涯加入NSO,然後我拜託他來。這個樂團就是大家一起來,我們團員除了台灣人,還有人來自新加坡、馬來西亞。」他轉身大笑看著頂著娃娃臉的小號首席鄒如吉,露出了一口潔白的牙齒,或許是因為這樣,臺灣銅管樂團團練時一直充滿笑聲

    「沒辦法,我的女朋友那時候要回台灣,我畢業後就只好過來找他,很幸運去考NSO,大家都說好好這個可以可以,考上以後就留在台灣了。女朋友現在是我老婆。」鄒儒吉逗趣的聳聳肩,笑著回應。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義無反顧的相挺

 
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     臺灣銅管樂團的小號首席鄒儒吉,笑說自己是為愛而來。


      三十出頭的鄒儒吉是樂團的小號首席,來自新加坡,資歷相當漂亮,算是音樂界的人生勝利組。他在大學畢業後,得到新加坡國家藝術理事會贊助攻讀美國波士頓音樂院,曾擔任音樂劇、歌劇、芭雷舞劇管樂團、管弦樂團以及銅管樂團的聲部首席,多次在波士頓交響音樂廳及新英格蘭音樂院演出,曾與許多知名樂團合作並跨界為電玩遊戲配樂。取得碩士後,鄒儒吉沒有留在美國也沒有回新加坡,他追著女朋友的腳步來到台灣,順利的考上NSO

 

      台灣的音樂界常說台灣市場太小,但鄒儒吉說如果善用軟實力,台灣其實一點也不小。「新加坡更小,而且觀眾比不上台灣,票房不好。台灣觀眾水準很高,很熱情,願意去理解音樂跟文化,每次國外樂團來票都賣得很好,演出以後,他們會在BBS、網路討論區裡面留言說,那個誰誰誰今天吹得好好,那個誰誰不行啦!很專業的!」鄒儒吉強調音樂文化要發展,觀眾是最重要的軟體之一,台灣的硬體劇院設施、舞台也都夠,還有幾個相當大且實力堅強的樂團,銅管也還有更大的發揮空間,唯一的是不夠普及。「一般人比較沒有接近這個領域,好像沒有感覺。」為了協助推廣銅管,他興致勃勃的加入臺灣銅管樂團,擔任小號首席,因為在NSO有固定薪水,沒有酬勞對他不是問題。

 

    「坦白的說,其實是因為團練太快樂了,我們真的很愛音樂!」鄒儒吉說,他眉飛色舞的臉上全是笑意。「因為不管是什麼不開心或是情緒、怨恨,用力吹的時候,全部都會釋放出來,因為吹的時候腦子會缺氧!哈哈!」他用力的眨了眨眼睛。

 

      或許是因為來自新加坡,鄒儒吉不同意市場小會影響樂團的發展,他認為更重要的是有沒有想要發展的企圖心。他說過去新加坡向來同樣偏重拼經濟,跟其他國家相比,幾乎沒有文化元素可言,但後來政府投入了大量資源,把音樂藝術當成科技業扶持,水準才快速提升,逐漸穩固了產業的基本盤。

 

    「像我剛開始學的時候,大家就是按照老師指定分配,你學小號,你學短號,你學長號,但是我沒有聽老師的,我就自己去學自己想學的。」口音裡揉著新加坡的腔調,鄒儒吉說話的時候從來沒有停止過笑容。「但你知道嗎?我一直到有一次聽到另外一個樂團吹的阿依達,比我自己學校樂團吹的好聽多了,所以我就加入了那個樂團,然後一直吹到高中。我原本念的是科技,但一直在想說自己到底該不該學音樂。」而這個兩者之間的選擇,後來也成就了他的人生轉折。

 

      煩惱了太久,當最後面臨選擇的時候,鄒儒吉把所有的問題簡化成只問自己一件事,那就是決定以後會不會後悔?「我想了很久,我覺得我可以唸音樂,把科學當興趣;可是我不能去唸科學,把音樂當成興趣。原因是如果我沒有唸音樂,一定會後悔!」鄒儒吉笑著說,放棄科技對他來說損失不大,因為就跟追女朋友一樣,一定要追求自己愛的,而他也證明了自己選擇是對的!

 

    「就是因為這樣,我才能遇上最愛的老婆,也幸好沒有變成無聊的理工男!」他抱著自己的肚子,哈哈笑得很大聲。

 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台灣的樂團要發展 關鍵還是人

 

      這個世界需要傻瓜,不管是不是在音樂的領域闖蕩。但所有的樂團都一樣,有很多事情學校都沒有教,碰到狀況就是直接上戰場。


    「像是行政呀,寫計畫呀,申請場館呀,這些學校通通都不會教,碰到以後就只能硬著頭皮去做。」還在念研究所的文上砡,是樂團的助理,他說很多東西都要靠自己摸索。

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大家團練時討論十分認真

 

   「我們這裡什麼人都有,你覺得很奇怪的行業都有。」鄒儒吉指指旁邊的一個團員說。「像他就很厲害,你知道嗎?他是軍人耶!還有那個人白天做漢堡,晚上來團練,聽說他的漢堡很好吃。」這時一個年輕女生,抬起頭來,俏皮的向我眨了眨眼睛,她身兼樂團的企劃與小號手,現在還在念音樂研究所。

 

   「他們白天上課、上班,晚上再到台北來練習,很辛苦,這樣跑,還是願意來,很願意付出。」團長陳長伯說這個團就是大家有錢出錢,有力出力,像是他要成立樂團時根本沒有錢,但幸運的碰到一個機會,替某位男高音伴奏了三天,演出費剛好用來作為第一桶金,用來支付最基本的薪水。「樂團的行政團隊是很年輕的兩個女孩子,一個26歲,一個24歲,他們做很多事情,但我給的錢很少!可是他們也是願意支持!」

     

       臺灣銅管樂團的團員,大家白天都有正職工作,有人是上班族、麵包師,還有軍人以及學生;最遠的每個禮拜要從新竹,自掏腰包坐車到台北團練,沒有一個領樂團的薪水,但樂團要借場地、要營運,還是需要經費


    「最難的部分還是爭取經費,我們跟老師到處去找贊助的人來資助。但其實,很難。」一頭長髮的行政總監凌于婷語氣輕柔,卻犀利的點出困境。她26歲,已經清楚的知道團長馬不停蹄的去外面打仗,就是為了帶錢回來,但經常無功而返。「印象最深刻是我加入的時候,心想臺灣銅管樂團是新北市的團體,可以去找議員幫忙,可是他們以為我們是業餘的,只需要借個教室或找個練習場地之類的,他們不了解音樂圈這塊到底是什麼樣的模式,也不知道我們需要的是什麼。」凌于婷小小的嘆口氣說,圈外人不了解圈內,然而圈內人的小圈圈,也不見得彼此了解。「音樂圈真的很小,連旁邊的人,也不了解我們這塊到底做什麼,有一點一直被打槍的感覺。我們明明就是有這麼好的團員,有這麼好的理想,卻好像一文不值。想找企業幫忙,也還沒有找到。」

 

     大環境能提供的養分不足,但沒有經費,就沒有籌碼,這個問題永遠讓想要發展的樂團傷透腦筋。

 

    「另外一個很大的問題是,像我現在就是學寫案子、寫企劃書,實務很重要,不能像紙上談兵。可是,這些學校也一樣沒教。」還在念研究所的文上砡接口說,團事務瑣碎細密,對內對外都要溝通,但學校訓練跟實務經驗跟落差很大。文上砡說自己曾經參加團體活動帶隊,慢慢摸索到一些竅門,但不同場館的申請手續像是迷宮一樣複雜,不但沒有統一窗口,而且還各有各的時程跟規定,缺乏整合平台,是新手入門時最難克服的挑戰。

 

    「像我們剛成立不久,很多程序都不熟悉,像是每個場館申請檔期的方式可能都不一樣,就常常會卡住。」行政總監凌于婷直言。

 

 

      每個樂團開始成立的時候,就是摩擦力最大的時候,如果能找到多一點助力,就能多輕鬆一點,把更多的力氣花在音樂上。可是從二十多歲年輕人的視角來看,往往是要找場地沒場地,要資源沒資源,除了憂慮,也無法想像未來會是什麼樣的場景。

 

    「尤其行銷是痛點,我們亟需建立一個平台,讓彼此知道彼此的訊息,以後新世代的音樂人才才能互相連結,互通有無;如果我們大家都想做,又不知道怎麼做,就會變成東一個、西一個。」既然要一起打仗,就沒有選擇戰場的權力,兩個女孩對看一眼,心裡應該清楚在目前的困境下,他們只能全力以赴。「既然我們是一個新的樂團,我們就不能走舊的路子,我們可以找到新的藍海!」

 

      願景無限美好,但團長陳長伯闖蕩多年,深知要扮演音樂產業價值的倡議者,是短期內是極為困難的工作,眼下有許多細節的磨合,唯一的優先選項仍是能夠繼續存活,而關鍵除了資源之外,最重要的是人。

 

    「我常常跟他們說,從沒有到有是最困難的。如果真的要成為一個職業樂團,就必須要有穩定的收入,音樂家就會有穩定的工作來源,行政團隊有穩定的工作環境,這樣才能共生。」身為團長,陳長伯透露他對人的看重。「團員可以換,來來去去都ok,可是行政的人事必須穩定,才能永續經營下去。」

 

    新的藍海在哪裡還不知道,但相信臺灣銅管樂團,已經向前跨出了最難的一步。

 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新冠肺炎下演出火鳥 盼浴火重生


 

      臺灣銅管樂團有NSO成員的光環加持,就算不能順風順水,但起跑點早已完勝許多奄奄一息的小型樂團;只是新冠肺炎帶來一場大逆風,所有團隊的營運都是雪上加霜。

 

     「碰到肺炎,行程全部都被打亂。很多學校管樂隊的老師,沒有收入,吃土半年團長陳長伯搖搖頭說,台灣原本就屬小眾的文化活動,因為新冠肺炎的嚴峻疫情,演出機會全被取消。2020年上半年NSO爆發澳洲音樂家染疫事件,必須要用嘴巴吹的銅管樂器,大家根本不可能戴上口罩,很多人擔心會成為破口,管樂團的老師立刻變成被排擠的對象。「好慘!有很多音樂教室、音樂班,就在外面大大貼著“本班沒有NSO的老師”!很多老師也被迫停課。很多學校直接從三月開始,停止所有外聘的老師到學校上課。」

 

      疫情期間不只台灣,全世界的藝文圈同步劇烈變動,包括美國、歐陸或是日韓、新加坡的文化活動,全都亂了套;世界一流的管弦樂團跟合唱團等,從去年四月起開始放無薪假,包含位在紐約,擁有3800個座位的大都會歌劇院,也封館到20219月,只留下了約一千名全職員工。揣揣不安的心情快速蔓延,說不會受到影響是騙人的,像是當時NSO要團練,團員還要先簽署一份文件,確保自己的身體沒有問題。

 

「管樂隊的老師沒有收入,在家裡吃土吃了半年,好辛苦。」團長陳長伯嘆了一口氣。「疫情期間全部停擺,很多樂團的老師都是外聘的,不是正職,學校管樂團不能上課,也不能合奏,老師就沒有收入,連生活都出問題。」

 

新冠肺炎是個可怕的拐點,像是兵家必爭之地的場館,就算申請到了,也不得不黯然退場,許多人被迫轉型求生。

 

像是新加坡其實比台灣更慘,大家都不能出去,也都不能教課,所以只能在線上上課,或是用網路演出,沒有售票,就是分享。」小號首席鄒儒吉深呼一口氣說,沒想到這樣單純的分享竟然帶來轉機。「因為有了這樣的分享,就有人看到以後想說,ㄟ,我想要學那種樂器……,因為大家在新加坡都被困在家裡,想說反正沒事做,有時間來就學個樂器,於是開始利用網路教課。」

 

熱呼呼的數位演出與教學模式方興未艾,臺灣銅管樂團也在去年底恢復演出,20215月份再度登場的『火鳥組曲』,是法國作曲家將首演獻給台灣的曲目,將是浴火重生的希望象徵-當世界走向復甦之路,相信舞台上人氣匯聚的那一霎那,將會釋放最令人期待的力量。既然無法改變風向,不如展開翅膀,迎向逆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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